【篇一:带着药味的背影】
老旧药壶在炉子上咕咕作响,升起的白烟在空中一丝丝的飘散。厨房浸润在那有着几分苦涩的空气中。在秋日的午后显得格外宁静。外婆斜倚在炉子前,秋日的暖阳洒在她直挺的背上,撒在她卷曲的乌丝上。童年记忆中的外婆的背影总浸着浓浓的药味。
她是老一辈的人。相信中医的理念,对于用中药来调养身体,更是万分相信。小时候的我在秋日常常咳嗽,总是好了不久又犯病。外婆不再带着我去输液,而是去买那些五颜六色的药丸。她总是牵起我的手穿过几条大街再到宽宽窄窄的小巷子里七拐八弯,最后才走进一家古旧的中药铺。头发花白的老中医给我把了脉,开了方。那抓药的年轻女郎,在有着一大排小抽屉的柜子前,打开那一个个抽屉,以最从容的样子,抓出一个一把或是几片大小形状不一的东西。丝丝药味传入我的鼻子,让我嗅到了从未体味过的神奇味道。外婆靠在玻璃柜前,即使她背对着我,我也能感受到她现在的宁静。她丝毫没有买西药时的焦急。我望着她浸在药味中的背影,无形之中感到一份心安。仿佛外婆那并不宽也不结实甚至有些瘦弱的背能让我重重依靠。
外婆将那老旧的药壶架在炉子上后便将买来的中药倒了进去。加水,煮沸,将药渣和着水再滤一次,再加水放在炉子上用小火慢慢的熬。她动作连贯如一位技艺巧妙的工匠。从行云流水般的动作不难看出她的熟练。小壶开始咕咕作响了。白烟一点点从壶中漂起。外婆倚在炉子前安静而又闲适。我坐在她身后静静凝望她的背影。不觉那气味有多苦涩,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了外婆和她带着药味的背影。不久,我的咳嗽慢慢好了起来。可外婆或许是因为长久熬药的缘故,身上一直带着那若有若无的药味。于是她的背影也就浸在了药味里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,一个又一个的秋过了,那炉上的小壶响了一次又一次。我一年年的长高,时间也一点点的拖垮了外婆的背,压弯了她的脊梁!
秋日的阳光洒在我的书桌上。正在游走的笔停了,被放下了。我轻轻地走向厨房越是靠近,越听的清晰,那鼻尖的药味也一点点地变得浓郁起来。我放缓脚步一点点像那浸润着药味的地方靠近。转过那一个弯,便瞥见了那个炉子,那把老旧的壶和还有外婆的背影。金秋的阳光洒在她根根银丝上。仿佛在不停地跳跃那弓着的背提醒着我年华的流逝。记忆中外婆是精神抖擞的,她没有老人的迟暮,背影也一直是挺得直直的。可是现在呢,我不忍看,却有移不开目光。任凭那熟悉的药味,充塞鼻腔,在记忆中蔓延。那第一个浸在药味里的背影和这个背影重合了,我知道外婆的背仍能让我重重依靠。
又是一个秋又听见了那熟悉的咕咕声。再转过那个拐弯,厨房里有一个炉子一把老旧的壶,还有外婆那带着药味的背影。
【篇二:煮痛】
我煎熬着,到外公家,看外公最后一眼。
踏上屋前那条弯曲的土路,一股浓涩的中药味,顺着清晨疲软的风,浸入我的四肢。
走近些,看到外婆,摇着蒲扇,煮着中药。外婆缓缓地摇着蒲扇,扬起四周些许的草木灰。灰粒飘浮着渗入天际,不见任何痕迹,还能留下什么呢?
我静静地站着,静静的看着,静静地承受着。
外婆时不时打开壶盖,看着里面灰黑的草药,微微沸腾的汤药,煮痛了外婆的眼、外婆的心。外婆从袋中掏出一块手帕,擦干眼泪,狠狠地攥紧。半响,才放下壶盖,又拾起地上的蒲扇,一下一下,试图扇走丝缕不断的烟雾,试图扇走被煮沸升腾的苦涩。
“外婆,我来了!”我还是开了口。外婆一惊,转过身,却还是往常的微笑,那微笑爬上了外婆的眉梢,跑进了外婆的皱纹里,却跑不进外婆的眼里。“不煮了,反正老头子也喝不下去了!进去吧!”外婆一边说,一边端下药壶,轻轻地将药倒入白色的瓷碗中。她知道,这药很苦,但苦,没有用,但不能不煮,煮一点寄托,煮一点渺茫……
外婆端着药,走进堂屋,昏黄的灯光投到水泥地上,冰凉冰凉的。外公躺在床上,抿着嘴,一声一声的尽量压低声音的哼着,手一颤一颤。外婆毫不费力地扶起外公,用自己的胸膛斜撑起外公的身体,用汤匙一勺一勺地吹凉、递近、倾斜、期待、失望、坚持、煎熬着、痛苦着。那药散发着热气,这是屋里唯一的热气。外公费力的含着药,睁开了眼,深深地看了外婆一眼,嘴唇微微翕合,仿佛想说什么,手微微靠近外婆,想要去碰触……一碗见底,煮熬了一个清晨的药一口也没有咽下,化作了外公前身深浅的斑驳,化为了外婆流入心底的泪痕。
此时,我才明白:最深的痛是无痕的,最深的爱是无言的。
外婆每日还在熬着药,家人都让她不要再熬了。外婆仍然坚持着,一直到老屋里在自己身边晃了一辈子,吵了一辈子,伴了一辈子的身影定格为桌角的一尊相框,外婆才摔了药罐,埋了碎屑。
外公去世时,外婆没有哭,她把所有的痛、所有的结、所有的所有,都煮完了。